台北還需要藝術節嗎?!
2024 空總 【玩聚場Plus:玩聚總動員】工作坊側記
文・齊義維
由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 C-LAB 舉辦的中小型藝術節「玩聚場藝術節 Play Arts Festival」,從2018年開始啟動至今,已經逐漸站穩腳跟,邁入第七個年頭。作為台北寸土寸金地段中生長出來的藝術節,期間也曾經因為疫情,由夏日一路延期至冬季,也曾透過「玩聚場藝術節PLUS」的延伸,將展演拓展地域到花蓮文化創意產業園區。回顧七年來多姿多彩無限制的各種主題,在年年台北園區內能使用的區塊流動不定、展演的時間變化度高,預算調整幅度也隨之起伏的狀況下,唯一不變的是以「遊戲」與「聚集」為核心的發展概念,期待邀請人群進入前身為空軍總司令部的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賦予空間新的活力與當代想像。
2024年「玩聚場藝術節 Play Arts Festival」由陳家聲工作室創辦人徐宏愷接棒策展人角色,回應當年度全球體壇奧運盛事,主題訂為「極限 NUMBER ONE」,邀請十三組團隊發想藝文界的各種「最」極限。而在八月首週週末熱鬧演出過後,徐宏愷與C-LAB負責團隊希望在歡笑之餘,能重新梳理玩聚場藝術節定位,並討論未來行進的可能性。因此在同年十二月底舉辦為期兩天的「玩聚場Plus:玩聚總動員」工作坊,以「藝術節慶與社群:公共參與及社區藝術⾏動策展」與「中⼩規模節慶型式(玩聚場)策劃⽅向與參與協⼒」為討論主題,並在本屆策展人外,另邀集阮劇團藝術總監汪兆謙、「原型樂園」負責人貢幼穎、再拒劇團團長黃思農、策展人林欣怡、策展人周伶芝等共六位講者,透過案例分享、空總園區導覽與分組討論模式,期待帶給玩聚場藝術節新的刺激與靈感。
藝術生長於日常
首日分享「藝術節慶與社群:公共參與及社區藝術⾏動策展」的三位策展人與劇團經營者,分別從自身經驗出發,帶來公共參與和策展的不同面向觀察。
擅於由生活場景找出戲劇元素的「原型樂園」負責人貢幼穎,近年做過在夜市擺攤販售表演的「夜市劇場」、伴隨垃圾車工作路線發生的《跟著垃圾車遊台北》、由臺北市立美術館委託創作的「藝術進入社區」專案,在機車行裡帶來演出的《機車好樂地》,也於2022年第五屆玩聚場藝術節與藝術家楊志雅攜手接下策展任務,以「人情百百搭」為題,帶領三組創作團隊,造訪與空總隔著一條建國南路的建國玉市攤商,發展出「鄰居下訂單」演出計畫,實現鄰居心目中最想看到的的表演節目,以此探討面向大眾的藝術節,與民眾實際想像的落差,並找尋向彼此靠近的途徑;阮劇團藝術總監汪兆謙則分享2003年於嘉義毅然決然創團後,發現北部所學無法直接挪用,因此以先活下來為目標,一步一腳印的以五年為一期,不斷調整與嘗試,摸索出西方劇場與嘉義在地能共感的敘事方式。2024年也決心拿掉團內正職人員頭銜,所有團員皆以「行動員」稱之,並向異業拓展不同的表演藝術觸角,像是與嘉義代表性美食林聰明沙鍋魚頭合作,為員工上表演課,也不斷學習未接觸過的戲種與表演方法,開放與自由的面對無限可能。
再拒劇團團長黃思農以「藝術的公共性」回應主題。2020年以《明白歌》獲得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後,持續關注以技術或其他非表演者為主軸發想的創作。在多元議題的策展邀約裡,再拒透過聲音敘事、空間敘事、非劇場場域展演作品等方式,試圖在個體生命經驗中提煉大眾/社會能產生共感的共通性。黃思農深知,每一次演出面對的群眾面貌各自不同,而當展演涉及區域性資源與地方歷史,必然會遭遇在地勢力的彼此角力。他以未曾開展就被取消的北投溫泉展覽《墟構計畫》、2022年臺東藝穗節《理想生活》等製作為例,前者由於參展的其他作品受到居民抗議,因而緊急取消展覽開幕;後者則成為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唯一一場在美麗灣大飯店內部進行的現場演出,在飯店內部設有聲音裝置、假想的文創商品展示,以及演員導覽,作品的終點將引導觀眾走向美麗灣沙灘,感受這個充滿爭議、情緒與政治拉扯的空間,當下的狀態,什麼才是這個社會對理想生活的最大公約數?對事件的整理與回看,同時也是創作者期待以作品刺激更深層思考,或跳脫事件既有討論的嘗試。
故事成就地域,策展翻攪記憶
次日聚焦中小型藝術節策劃實例分享,由三位策展人以「玩聚場」或類似地方場館藝術節為例,拆解策展思維與流程。
獨立策展人周伶芝以「故事」與「聚落」的概念描述策展意義,她認為策展是一種說故事的形式,故事讓地方的差別顯現,是人在地區裡的生活經驗讓故事發生、讓區域成形,地緣關係也依此展開。她觀察台灣是一個節慶之島,一年四季本島外島充滿各種以節慶包裝的聚眾活動,在觀眾與團隊們都感到疲乏下,有沒有可能找到新的刺激?刺激不必等同於創新,而是在各種現實的條件與資源分配隱性競爭下,找到不同社群獨有的提問與發展方式,並在此間試著將區域的討論,延伸到整個城市。周伶芝最近期的策展為2024年十月甫結束的臺南文化中心40週年館慶節目《小孩的伏流傳說》,活動依傍著穿越都市但被迫地下化的城市河流—台南竹溪展開。由藝術家帶領孩子們沿著流域進行植物採集,為想像裏的竹溪河怪搭建一個家,並延展出現對於城市記憶的梳理與攪動,並開啟大小朋友對於每日腳下土地進行的天馬行空想像。周伶芝表示,故事可以幫助人們重新想像當代的問題,一個人只要有工具、有移動方式,都有創造故事的能力,策展即是再次用藝術的方式提問,讓社群有機會重新意識到自己所處空間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可能性。
當觀眾面貌模糊,如何創造動機
2020年玩聚場藝術節是空總圍牆拆除後的首屆藝術節,策展人林欣怡從聚眾的動機出發,選擇「對眼|變身」為主題,思考如何讓這個在台北市中心的「灰塊」,能夠充滿活力的進入大眾視野之中,並進一步導引人流入場。她以大小朋友皆能產生動能的「遊戲」為概念發想,首先第一步先建立起遊戲規則與參與者關係,在物理空間上使用空總戰情廣場的大草皮為主要活動基地,放置400個可移動式塑膠箱,讓踏入場域的民眾自行想像與使用;草皮也建有兩個表演舞台,多焦點的活化廣場想像。同時在周邊地面上,安排有許多童趣如跳格子,或是引導式的彩繪,展開如路徑般的暗示功能,邀請民眾走向空總園區的不同區塊,許多彩繪至今仍在,供給踏入空總的民眾得以在合適的時間點,以自在的方式與這個空間互動。另也和星合有限公司合作,利用紅燈時間佔領馬路做演出,賦予既定日常空間新的印象。2020年是目前唯一一次使用兩個週末的藝術節,後來幾屆皆以單週末為期,預算也往下修正,對於策展的規模與豐富性都會是考驗。
壓軸分享為本屆策展人徐宏愷,他首先重新定義觀眾群像:「一般觀眾」究竟是誰?喜歡藝文的人們算是一般觀眾嗎?要如何找到這群潛在的參與者?而主辦單位往往希望新一屆的活動能有別出心裁的風格,但在前幾屆成功且特色各具的展演上,如何做出區隔?在盤點空間上的各種限制後(包含戶外活動無法超過八點以免打擾鄰近住宅戶、夏季演出可能的雨備考量、為了活化場館需要室內與戶外演出兼具等),徐宏愷決定回到起點,做一檔自己都會想參與、覺得有趣的藝術節,並在透過網路廣蒐2024年全球議題後,找到該年度大事件「奧運」為主軸,以「最....」為題,將策展題目定為「極限 NUMBER ONE」,邀請表演藝術創作者與團隊選定目標形容詞:最敬業、最邪惡、最恐怖、最孤獨等議題,展開無對手競賽。其中,徐宏愷也特意維持稍高的女性創作者比例,希望在男性為多的台灣表演藝術領域,試著達成觀點分享的平衡,並刻意提高戲劇類的演出數量,也要求團隊不要為了藝術節而量身打造新作,希望在資源有限的情況裡,帶著符合主題的過去製作、發展中的作品或是正好在某個節點的呈現,聚集在此實驗與展演。而本屆的活動成果賓主盡歡,觀眾比預期來的踴躍,但徐宏愷想延伸討論,藝術節的必要性是什麼?今日表演藝術界常談的票房難推動、活動太多,但當有各式各樣的演出擺在面前,其實正式從業人員這些年來努力累積下來的成果,他幽默提出反思,或許可以討論的是,哪些活動不適合藝術節?中小型藝術節的目標跟方向又該如何設定?也是本次《玩聚場Plus:玩聚總動員》工作坊設置的用意。
年輕的藝術節,不設限的可能
兩日的分享在開頭皆有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研究策劃組策展人王惠娟簡要且細緻的對空總的環境與歷史做介紹,也都在講者分享後,邀請工作坊全體參與者一起帶著地圖,進行空總空間的導覽,走過每一屆玩聚場使用的空間,聽王惠娟與同仁分享每一處曾經發生過的演出、歷史,以及正在修建中的建物未來的可能性,接著便讓講者帶領工作坊學員,以小組討論的方式,集思廣益玩聚場還可以做到哪些事情。
分組討論的結果發表眾人各異其趣,有人提出一人一菜的策展概念,希望為餐飲選擇較少的空總帶來可口的夏天,也有認為可以更深度挖掘空間記憶的歷史,並找出一條能持續的策展方向,能隨著時間累積厚度,而非單純的煙火式聚眾慶典。原先帶著反向思考「藝術節不希望出現的演出」為子題的徐宏愷小組,意外的帶出動人的結論。組員們分別以台中爵士音樂節與迪士尼花車遊行為例,認爲節慶最重要的功能,是讓參與者有機會扮演有別於日常的自己,找到從未想過的認同感。周伶芝也補充,玩聚場藝術節使用的英文譯名爲「Festival 」,在原文即帶有嘉年華、顛覆常規的意念,但是抵抗日常的方式除了歡樂之外,是否有其他的可能性?在官方主辦的中小型藝術節慶裡,是否有辦法產生聚眾以外的意義?
林欣怡則回到主辦單位期待的影響,討論節慶的主體性歸屬,但也認為目前玩聚場還年輕,或許還有更多的發展空間。王惠娟以主辦方立場,認同玩聚場仍有許多可嘗試的空間,也希望再一次一次的交棒策展中,慢慢找到屬於空總與玩聚場獨有的方向。從2018至今,空總經歷過疫情影響,建築物與硬體不斷變化,但玩聚場從未停止發生,或許在五年十年以後,再度回望今日的工作坊的紀錄與討論,又能看見另一層意義,僅以此為記。